父亲的第一缕烟气，是裹着儿子沙炜的墨香升腾的。因为，父亲人生的第一支烟卷，是用沙炜书写的作业纸卷成的，纯手工造。那作业纸包着粗糙的烟草，父亲用红红的舌尖舔湿作业纸边，缓缓对折粘住，卷成了一头粗一头尖的烟支。

燃着烟卷，父亲右手递到厚厚的嘴唇上。那一刻，父亲突然有了一种自豪和神圣，一股男人的气魄顿时涌了上来。父亲用力抽了一口，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溜声，仿佛鸟儿的一声尖叫。接着，两柱蓝烟从父亲粗大的鼻孔里射出，有形有状，气势无比，瞬间弥漫开来，像两滴蓝墨水在水里洇开。父亲撮起嘴巴，猛地打开，又吐出一口蓝烟。这股蓝烟准确无误地喷在儿子沙炜的脸上，一股浓浓的苦辣烟草味，算是对儿子沙炜作业纸的奖赏。

沙炜忙噗噗吹了几口气，还用小手扇了几下。烟气太呛人了，把沙炜的眼泪呛了出来。“爹！你坏蛋！”沙炜喊了一声，算是抗议。

从那以后沙炜记着父亲抽烟会使坏，父亲抽烟时就是一个大坏蛋。

沙炜参加工作后，总能从城里给父亲带回来几包上档次的香烟。父亲自然心安理得，浓浓的骄傲也在里面，难免在村人面前炫耀一番。

父亲的炫耀是有个性的，他把中华烟，采取倒包的方式，装进低廉的烟盒里。这样既含蓄、矜持，又欲扬先抑。村里人一品尝，口感不像劣质烟，没有劣质烟的苦、辣、躁，是真正的香烟了，就忙看烟支上的字：“呀，大中华啊！”父亲就笑了。村人问父亲：“沙炜最近又回来了吧？”意思是这好烟是沙炜从城里带回来的，绝不是父亲掏钱买的。“出息了，这孩子！”村人不免夸赞几句。夸着夸着，父亲不由自主地又递去一支。谁知村人心细，一看烟支上的标识，不乐意了：“这不是中华啊，你糊弄谁呀！”原来，父亲的劣质烟盒里盛的不尽是中华烟！

后来，出现了一个怪现象，村里抽烟的人大都尾随着父亲要烟，要成包的，还笑着说，反正又不是你买的，别恁小气。又说，一个人抽多了烟，会得病的。前不久的中秋节，有十多辆小车进出沙炜家，村里人都看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送来，还有成条的红中华烟。倒没见沙炜这孩子回来。看来是沙炜升官了，忙开会，忙应酬。父亲抽着烟，也感到了别样的味道。“一个人抽多了烟，会得病的！”看似闲话，是玩笑话，但细品品却不是。他们送来烟酒肯定有求于儿子，自已在家无功受禄，大口地抽着名贵的香烟，害了自已不说，还会害了沙炜的。父亲没记住一个送烟人的名字，也没记住是哪个单位送来的。得给儿子好好说说了，纸里包不住火。父亲隐隐感觉到了这烟里的味道怪怪的，是复合型的，再也没有当初用儿子的作业纸卷着抽的那种味道了。

这烟，我得戒了。父亲嘀咕一句。

沙炜回家是在一个黄昏时分。

父亲指了一下柜子。柜子上躺着一摞码放整齐的红红的中华烟。

“您慢慢抽吧。”儿子说。

“我不抽了。”父亲说，“要戒烟了。”

“啥时候戒的？”儿子明显一愣怔。

“你啥时候回来，我啥时候戒。”父亲说，“这烟害人害己”。

父亲望着愣怔的儿子，好像很陌生。这一摞烟，得多少小麦才能换来？父亲心里有虚脱的感觉。

父亲从一条烟里抽出两包，示意儿子一块到庭院里。庭院开阔，一棵梧桐树挺拔向上。父亲把两包香烟一包一包地拆开，几十支白花花的烟支东歪西倒地散落在父亲脚前。父亲的举止很决绝，不容商量。父亲蹲下去，打着火机，说：“我这样再抽一次烟，就戒了。吸烟有害健康，烟盒上写的都有。”父亲说着，一根一根的把地上的几十支香烟全燃着了。庭院里顿时弥漫了烟草的味道，浓烈，香艳，又有点呛人。几十根烟柱随风摇曳，袅袅升起，又融为一团，很是壮观。

儿子下意识地揉了一下眼晴。

“爹，你坏蛋！”儿子耳畔突然回响了一声。

“来，回屋里吧”。一旁的沙炜娘拽一下儿子的衣袖，“看，眼泪都出来了。这烟气真呛人。”（武陵区文联 许心龙）